時間、藝術與性別:唯有覺知者的生命是永恒動量
《交流捕捉》表演 藝術家:葛星 表演者:韋曼 魏琴 鄭靈敏
《16.11.2020-7.8.2021》 溫斯雅 行為表演繪畫 紙本彩鉛 2020-2021年
《60種時間姿態(tài):1小時》 文妮爾 紙本石墨 2020年
◎俊蕾NNHR
展覽:間有小憩——不同世界的時間表達
展期:2021.12.03-12.26
地點:上海·劉海粟美術館
和柏林藝術家的線上交談往往在黃昏時分開始,既因為上海與柏林的時差是7小時,也因為藝術家的眼睛在暗夜里逐漸變得明亮,而象征著哲學智慧的密涅瓦貓頭鷹也只在夜間開始飛翔。
藝術與夜、與女性都有著深沉纏繞的不解之緣。在米開朗基羅為美迪奇家族完成的《晨·昏·晝·夜》四座墓門人物雕像中,命名為“夜”的那一尊雖然在體量上和其他三座相似,可是在觀感上總是顯出意外的沉重和壓抑。雕像是一個身材高大優(yōu)美的女性,脖頸壓低,發(fā)辮重重地垂落在胸前。再加上腳下不懷好意的夜梟和腋下形容怪誕的面具,萬般不言而喻的苦楚和壓力圍繞在雕塑四周,并在流動中逐漸蘊積,仿佛是一個深陷迷夢卻無力自我醒來的夢魘時刻凝固于此。
如果說“夜”的雕塑表現(xiàn)了身處文藝復興時期的米開朗基羅的人文主義思想,那么,對于現(xiàn)代人在加速社會中所感受到的新的壓力,尤其是針對當代技術化程度日漸升高的社會現(xiàn)實,來自柏林的三位女藝術家葛星、溫斯雅和文妮爾意圖找到另外一種更加接近自身藝術化的表演方式,以一種具有療愈作用并攜帶著女性特征的思考,來捕捉屬于我們這個時代的生命節(jié)律。她們的作品裝置近日正在劉海粟美術館舉辦的“間有小憩”展覽上靜靜地向觀眾敞開。
捕獲交流中的意義 開啟自我的“原時”
女性、藝術與時間,每個詞語的后面都藏著深如淵藪的奧秘。潛伏在日常當中的危險是,面對量大體豐的巨型謎團,還沒有等到一探究竟,求個明白,已經(jīng)深陷在歧義叢生的迷途中。僅僅對于時間的藝術化問題,就有著多維視角去探索自然物的季候在藝術品中的審美價值,以及人類紀的年代、時代對藝術風貌的成形影響。如果再加上對于抽象時間概念的藝術化理解,時間與藝術碰撞出的話題足夠講出十本以上的《一千零一夜》故事。讓我們從中選出三個具有代表性的關鍵詞,交流、姿勢和再造自我的重復,結合“間有小憩”中的具體作品,深度感受來自當代柏林女性藝術家們的創(chuàng)作理念。
葛星是哈雷藝術和設計學院教授,負責雕塑和空間藝術實踐專業(yè)。世界和人在她的視野里就是一種特別巨大的信息交流裝置。在交流日漸變得不暢,人類愈來愈傾向于封閉自保而不是敞開心扉的普遍趨勢下,模仿密碼學那樣設計出一個匠心獨運的意義表達與交流捕捉的藝術裝置,或許能夠為緊鎖心門的現(xiàn)代人裝配上另外一處隱蔽的窺鏡。以迷霧回應迷霧的方式,在一眼難以盡解的謎團顯形中,沉浸式地去感受人在藝術經(jīng)歷中留下的時間劃痕。
由于疫情原因,柏林藝術家不能真的來到上海,只能將作品海運寄來。其中,近三米高的裝置藝術《交流捕捉》的腳手架搭建由展覽主辦方之一德領館文化教育處工作人員親手完成。德國教育中對于實踐動手能力的重視由此可見一斑,也再次提示出重視時間的當代藝術已經(jīng)將那種好大喜功的空間藝術鋪展性的重點加以重新修正,并返回到對于無名個體的尊重,關注具體的人的真實經(jīng)歷。
《交流捕捉》帶有西方造型藝術對于古老東方概念的想象性理解,用疏朗的支架和白亮的紙張假設出接近于“空無”的存在之境,不預先篩選表演者,而是友好而敞開地歡迎任何一位步入展館的主動體驗者。占地約十個平方的裝置架構安靜地等候在劉海粟美術館的第二展廳,猶如一隅靜默而縮微的大地詩意角落,期待交流者在其中雀躍出不同的情感節(jié)奏。
在展覽開幕的第二天,協(xié)辦方之一德領館駐上海文化教育處舉辦了一場混合線上與線下的觀后感座談。通過zoom會議的屏幕能夠聽出溫斯雅在極力掩飾著她的低沉情緒。她回顧了從2019年11月開始準備為“間有小憩”進行創(chuàng)作,直到經(jīng)歷了整整兩年的歐洲疫情時期,已經(jīng)連續(xù)多次創(chuàng)作的“紅圈”系列第一次不是因為時間的長度,而是因為時間的經(jīng)歷帶上了新的情緒印記。
熟悉德國思想與文化的人會知道,德國民族心理中有著更為強力突出的時間觀。伊曼紐爾·康德在哲學家小徑上的散步出沒,在哥尼斯堡小鎮(zhèn)上成為居民們據(jù)此調校鐘表的安心依靠。圍繞時間進行無所不包的萬維式的思考,一直是德國各類藝術中的常見主題。然而不是每個德國聽眾都喜歡“音符超多的”貝多芬,同樣,對于人在時間當中做些什么才是真正忠于自我生命的意義實現(xiàn),當代柏林的女性藝術家顯然不再同意歌德在《浮士德》結尾所描述的集體性勞動號子。溫斯雅的作品與當代德國哲學家薩弗蘭斯基的時間觀更為契合——“原時,朝向自我的時間”。落實到身體節(jié)律的闡釋就是在每一天的固定時間內喚醒自我的全身心覺知,并日復一日地用同一種材質和媒介畫出那些等高的紅色圓圈。
站在劉海粟美術館的展廳里,面對這些重重疊疊、包含有日日夜夜“我”之感受的巨型紅色圓圈,能夠感受到一種非常獨特的意緒,從即將枯竭的時刻盡力破殼、改變,拯救自我。其中的強制一面是科學主義所規(guī)定的軌道般的恒定運行,而在進入軌道后,找到自我身體的韻律并加以重復,行為中又憑空增加了追求侘寂美學的東方藝術境界。這或許和出生于波茨坦的溫斯雅曾經(jīng)獲得京都獎學金而旅居日本兩年有關。日本傳統(tǒng)藝術中的幽玄靜謐讓她更加有意識地導向自我心靈深處,以一種活潑自然的簡單方式來呈現(xiàn)凝聚當下本真的時間之思。
愛孩子,也愛作品,清晰而坦誠的姿勢與觀念
朱迪斯·巴特勒在《性別麻煩》一書中寫到:女性主體通過一個帶有表演性的建構來表明,或者扮演出某一種性別。對于從柏林藝術大學畢業(yè)后就開始從事繪畫與行為表演的文妮爾來說,如果在表演中能夠設計出與“存在”直接有關的藝術路徑,性別元素可以過渡為貢獻,而不是一味地制造麻煩。就像她從不諱言自己的母親身份,且從來不會因為參加遍布全球的藝術巡展而削減自己對于家中兒女的責任。
在商量選擇哪一天進行展后對談的預備會議上,文妮爾清晰而堅定地反對了備選日期中的某一個提案。原因只有一個,那天正好是孩子的生日,身為母親的她不能讓孩子為了自己的工作而取消期盼了一年之久的生日聚會。她的陳述是脫口而出的,因為不假思索而顯得格外坦誠。
文妮爾為“間有小憩”設計了一個兼有物料展出和行為表演的復合型作品——《60種時間姿態(tài)》。采用粉筆、石墨等可以留下痕跡的材料,精準計時1秒、1分和1小時,讓表演者揣摩出一個最適合自己運動習性的可重復動作,用選定的材料在紙本上反復記錄動作的軌跡。1秒鐘短得難以計數(shù),幾乎連一個完整的動作還沒做完就耗盡了時間;而1小時又長得如同一次勞役,如果不是為了在表演中感受特定時長的真實感,恐怕很少有人有足夠的耐心將自己沉浸在反復再反復的描線動作里。
最終,懸掛在展館墻上的大型紙本作品在墨色的深淺和痕跡的疏或密中揭示了女性藝術家所理解的時間?;蛟S女性在成年以后,心中始終不能割舍的是對孩童的愛與牽掛,屬于自然母性的范圍。同時,在盛放自己創(chuàng)作力的作品中映照出另一面真實的自我,也是女性藝術家不懈追求的。孩子和作品分享了女性藝術家的時間,并共同構筑她的存在。如果說性別意識在時間的化合作用中能夠綻放出一些出乎意料的藝術花朵,那種潛流在創(chuàng)作沖動深處的生生不息感往往帶有特別令人感動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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