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救援兩種表述：被拓寬的怪誕

《十三條命》

◎靈錘煮海

2018年世界杯期間，泰國清萊府一支名為“野豬”的學生足球隊的孩子們，為隊友慶生，與教練去附近的著名景點睡美人洞玩耍，不巧當年雨季提前，大雨倏然而至，孩子們和教練被困在溶洞里。來自英國、中國、澳大利亞、美國等國家的救援隊、志愿者與當?shù)卣?、泰國海豹突擊隊合作，成功地將足球隊成員全部救出，創(chuàng)造了救援史上的奇跡。這一故事就是朗·霍華德執(zhí)導的《十三條命》的主要內(nèi)容。

無獨有偶，除了劇情片《十三條命》，2021年，金國威和伊麗莎白·柴·瓦沙瑞莉聯(lián)合執(zhí)導了關于該事件的紀錄片《泰國洞穴救援》。劇集《泰國洞穴救援事件簿》也將上線網(wǎng)飛，在跨媒介的視角下審視上述文本，千燈互照，其背后的共享價值越發(fā)明晰。

《泰國洞穴救援》與《十三條命》各有側(cè)重點，前者重點講述麻醉救援方案前各方力量的嘗試、磨合，尤其突出了救援隊的主觀感受和自我實現(xiàn)的價值感，對于麻醉救援過程則點到為止，并較為明顯地點明了中國志愿者的貢獻；后者則重點突出了麻醉救援的細節(jié)及過程，全片以比較內(nèi)斂的表演方式和敘事方式呈現(xiàn)出救援隊的光輝形象。將二者結(jié)合來看，更便于理解這一人類救援史上的壯舉，以及在這一過程中，多國救援人員團結(jié)互助、眾志成城凝結(jié)為救援命運共同體的故事。

在觀看《十三條命》和《泰國洞穴救援》時，時常會“亂入”觀看庫布里克和大衛(wèi)·林奇影片的恍惚感。救援之所以成功，除了多國救援人員的精誠合作，最關鍵的就是來自英國的頂級洞穴潛水專家，他們找到了孩子，想出了麻醉救援的方案，并最終成功付諸實踐?！妒龡l命》將救援核心人物里查德和約翰塑造得較為常規(guī)，前者是一個略顯孤僻、直率的潛水專家，后者更為敦厚隨和。事實上，這一“偷工減料”的角色塑造簡化了這場救援奇跡背后的戲劇性力量。

《泰國洞穴救援》中，美國救援隊成員對約翰略帶調(diào)侃的疑問：“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人把洞穴潛水當成樂子？”顯然，在常人看來，這是一項怪異的愛好。最終，實施麻醉救援的潛水專家們，就是這樣一群“怪誕”的人物。

“怪誕”這一詞匯來源于詞根“洞穴”，古羅馬奧古斯都時代的一批繪畫正是在洞穴中被發(fā)現(xiàn)，這些繪畫的造型被建筑學家維特魯威稱為“怪物”。進而，“grotte”派生出意大利語中的形容詞“怪誕”。最初，該詞僅用來指代古代紋飾風格，隨后，法國作家拉伯雷用“grotesque”一詞來描述人體畸形或較低級的一面。19世紀，英國藝術(shù)史學家約翰·羅斯金對“grotesque”進行了明確的內(nèi)涵概括和界定：一方面是可笑的，另一方面是可怕的。

眾所周知，無論是影像風格還是藝術(shù)意象，“怪誕”是庫布里克和大衛(wèi)·林奇的影像標識。其中一位潛水隊員說自己洞潛時，就像在太空中一樣，而相應的畫面與庫布里克《2001:太空漫游》中的太空飄浮頗為類似。至于大衛(wèi)·林奇，《藍絲絨》中開啟故事的意象——耳洞，《穆赫蘭道》中收束夢境的藍盒子里的黑洞都是著名的怪誕影像。以里查德、約翰為代表的救援小組，正是以“怪誕”的方式反抗日常生活中的規(guī)訓，如約翰從小不擅長交際，不擅長對抗性運動，尤其是在足球強國英國，不擅長玩足球是較為另類和邊緣的；里查德和吉姆從小因為性格孤僻而遭受霸凌；還有隊員因為身體殘疾——左眼弱勢，遭受同學欺負，不一而足。他們的共同點是，在黑暗、寧靜、自由的洞潛中找到了心靈的歸宿，并反抗“必須要過怎樣的生活”的規(guī)訓，以及同儕集體性的規(guī)制。同時，他們也因這種怪誕的愛好找到了同好之間的羈絆。

救援的英雄恰恰是這樣一群人，《十三條命》不僅展示了少年們被救的奇跡，施救者里查德也在影片結(jié)尾，在孩子家長贈予的祈福手環(huán)中，獲得了超驗的升華。而《泰國洞穴救援》將這一點展現(xiàn)得更為充分，此次的國際洞潛救援隊員，都在這一怪誕的愛好中獲得了共享的人類價值。如果說，大衛(wèi)·林奇和庫布里克總在悲觀反諷的基調(diào)中尋找一點積極的價值，那么，難得的是，洞潛這項帶有“逆反”性質(zhì)的“怪誕”運動，在一次罕見的救援行動中獲得了極大的正向價值。

《十三條命》《泰國洞穴救援》中，生命、奇跡恰恰因為這樣一群“怪”人被聯(lián)系在一起，它對羅斯金所界定的“怪誕”內(nèi)涵做了一定程度的修正：可怕的和感人的。“吞噬”野豬足球隊的洞穴是可怕、神秘的；它同時又是感人的，泰國前海豹突擊隊員薩曼以慷慨的品格主動請纓加入救援隊伍，并犧牲于此；山下的農(nóng)民為了救孩子，慷慨地同意將山上的雨水泄于自己的農(nóng)田，犧牲自己的辛勞收獲；麻醉師在救人期間，父親離世，父子沒能見上最后一面；英國的洞潛專家與泰國海豹突擊隊、當?shù)卣畯淖铋_始的將信將疑，到后來的通力合作；多國的志愿者、救援組織彼此信任，各施所長……

無論是《十三條命》還是《泰國洞穴救援》，都表達或渲染了Nang Non山及睡美人洞的神秘。在泰國的民間傳說中，Nang Non山是古代一位公主的身體，因為愛情不見容于家族，后與愛人私奔，并因愛殉情。這十三條命的“復生”也被解讀為公主與其父的和解。